[喻黄]啼笑皆非(十六)

正月初五是黄家还神的日子。

年前黄老太太在城外的南臾寺请神,过完年理所当然要去还神,不光要去,还要捐一大笔香火钱。

黄老太太身体大不如前,上次请神上山花了大半天,最后还是雇了人给抬上去的。年后庙里人多,不仅黄老爷不让她再上山,她自己也觉得精力不济了。

不过这事原本是落不到黄少天头上的,奈何那天在外人面前话都让喻文州说了,他不去都不行。

喻文州大概也觉得有责任,主动提出陪他。

黄少天高兴了好半天,又蓦然反思他是不是太好说话了,喻文州给点风他就被吹得晕头转向。以前不知道谁跟他说过,爱情让人盲目,黄少天自诩清醒,也还是不能免俗。

南臾寺在南臾山,山不高,正山门全是络绎不绝的香客,后山小路鲜为人知,却陡峭得多。沿山一溜攀云九百梯,换老太太来是铁定没法走的。

黄少天好说歹说只带了喻文州一个人出来,心情有点兴奋,话也就多了些。加上背囊里还装着一大袋银元,从后山往上一面蹦蹦跳跳一面唠唠叨叨,爬到半山时竟然有些喘。

他身体是很不错的,突然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还感到几分不可思议。

“哎,我怎么走几步就喘起来,难道是过年吃太多没锻炼?不能够吧!”黄少天仰头望了望上方的石阶,叉腰站着。

喻文州走在他身后一两梯,看他停住脚步也不往前了,伸手扶住了他的后腰。

黄少天躲过他的手,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一点狡黠的齿尖,对喻文州道:“你转过去,转过身去。”

“怎么了?”喻文州眯了眯眼睛,他打量了黄少天片刻,还是照做了。

黄少天看着他被风吹起来的头发,颀长的脖颈,线条好看的肩和衬衫后面带着浅淡印痕的皱褶——他终于知道最初见到喻文州时,老盯着他背后看的欲望和冲动是什么了。

“少天?”喻文州微微偏过头,黄少天扒拉住他的肩头,整个人跳在喻文州背上。

喻文州好像有些意外,却没有特别吃惊,两只手抬住了黄少天的大腿,轻笑道:“你还真是没长大。”

黄少天搂着他,脑袋在喻文州脖子旁边蹭了一下,喻文州耳朵长得很薄,耳珠却很垂坠,据说这是有福的面相。黄少天牙痒痒的,在他耳廓边咬了一口。

喻文州缩了一下:“再闹把你扔下去。”

黄少天嘻嘻笑着:“扔了你可赔不起,羊城群众不会放过你,你只能立地出家了。”

喻文州听着他自娱自乐的碎碎念,驮着他走了两步:“你该不会真的要我背你上去?”

黄少天在他背后不安分地扭着:“我小时候听这山上的人说过一个故事,说有个书生在半山遇到一只狐狸,狐狸一定要书生背他上山,书生看它可怜,就答应了。一路上书生觉得背后越来越沉,感觉像是背了一块石头,不过他咬牙走到了山顶。结果呢,这狐狸是个上仙,书生回到家米缸也满了,柜子里都是金子,床上还有个漂亮媳妇……”

喻文州一边听他讲聊斋一边往上慢慢举步,听到一半就笑得走不了。

他把黄少天放下来,转身摸了摸黄少天的头发。

“你这种外国书读多了的人就是没意思,什么都不信。”黄少天跳回地面皱起鼻子,他脸上有点热,可能是因为贪心地闻了一会儿喻文州身上味道。

“那也不是。”喻文州说,“刚才你说了那么多,有一句我还是信的。”

黄少天眉毛扬起来:“哦?”

喻文州捏了捏他的脸:“过年吃太多。”

黄少天恼得要踹他,喻文州捉住他的手往上走,笑道:“要是我就娶上仙,背都背过,可不能让他跑了。”

 

进山可以定日子,却没法决定天气。

他们在烟熏火燎接踵擦肩的寺庙里烧过香,还完神,给黄家捐完一年份的香火钱,寺外稀里哗啦下起了雨。

不少人冒雨往山下跑,也有人被雨困在了庙檐下。

因为黄家是南臾寺的常年供养人,寺里的和尚认得黄少天。一位小和尚得了主持的差遣,把黄少天和喻文州请到后面的禅房喝茶。

按理说正月天气,一般不会有大雨,这雨下得很是蹊跷。

还不到下午三点,天光已经黯淡了,大风吹乱树林,发出寒冷喧哗的声音。雨点又密又急,裹挟着几丝电光,像是真有什么上仙精怪下凡来了。

喻文州就在这不甚明亮的风起云涌中静静看着黄少天。

黄少天感受到他视线的温度,握着茶杯,转着杯口玩了一会儿,侧过脸对喻文州说:“这里是佛门静地,你千万别瞎想啊。”

喻文州笑了笑,沉默片刻,夹杂着雨声轻叹道:“佛门也可以求姻缘。”

黄少天差点把杯子给摔了,连忙放在案桌上,拍着大腿道:“你都是跟哪儿学得,你那些外国教授,还有外国同学是不是就教你这些,成天谈情说爱放飞自我?”

喻文州靠在椅子上:“没这回事。我本质还是传统的国人,不然怎么会听父母之命回来结婚。”

说道他结婚这个事,黄少天心里总还是有个坎,他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告诉喻文州:“其实,姐姐最近和我有联系。她人在上海,给我写了两封信。”

喻文州倒像是不意外的样子:“她还打算回来吗?”

黄少天低着头:“不知道,她可能还是对你很反感。”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你到底怎么得罪她了?”

喻文州也笑着摇了摇头。

“我给她回信,劝过她的,但是没用。”禅房的软榻很高,黄少天一搭一搭摇晃着腿,“你是没看过她的信,能把人气死。而且,现在情况又有点不一样……”

他说话声音渐低,喻文州像是看出了黄少天的情绪波动,去拉他的手。

黄少天连忙闪开:“这里是庙里!出去,哎,出去再说。”

他俩聊了一会儿,雨慢慢停了。

下山前黄少天求了一支签,他没告诉喻文州他求的什么,睁开眼见喻文州又是那样,用装满雨水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鼓起了风球。

然而签运不太好,是支中下签。

走出山门,黄少天把解签的黄纸拿给喻文州看。

“当风点灯空疏影,模糊铺花镜里收。予失予得皆若命,幻浮倥偬又重头。”

他见喻文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爽朗地笑了笑道:“其实我不信鬼神,不过我相信如果得到一些东西,是有可能会失去别的什么。”

他们从前山门往下走,较后山宽阔平坦许多的山道上漫步着方才躲雨的香客,寺庙青烟在湿气中再次升腾,看上去是个太平人间。

黄少天牵起喻文州的手道:“还好我已经不怕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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