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自回声(十二)

喻文州的生日在二月,过年前后,是以每年都能凑上一场热闹。

荣耀联盟拉开战幕的第一个赛季是他十六岁的生日。作为蓝雨训练营的一员,喻文州提前享受到了同龄人所没有的收入红利——银行卡上多出一笔俱乐部发的新春红包。

虽然完全不能和正式队员的奖金相比,但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已经相当可观了。

他用这第一笔收入给家里换了一台智能空调,暂时稳住了父母因儿子辍学而产生的、不能宣之于口的忐忑。其实也就是个表面功夫,喻文州心里清楚父母不会那么轻易接受他看似莽撞轻率的人生选择。

还剩了些零钱,他想请两位发小吃个饭。

史然和曲铮还在互抄寒假作业,喻文州就要掏奖金请客,这种超龄行为摆到台面上稍显市侩和拿大。毕竟和请客成习惯的富二代同学不一样,玩伴之间尚且没有特别社会性的关系。所以喻文州的计划也只是想把两人约出来,初中毕业之前他们三人从未有过如此长的时间不相往来。

喻文州心里清楚发生这样的变化关键在于自己,于是专程把约期定在生日,就算曲铮之前有点不痛快也不会在这天拂了意。

入夜的G市灯火阑珊,即使是冬日也不会消减半分热闹。

三个少年围在露天的炉边吃粥底锅,白烟冒出的热气裹住了脑袋。

这天大家的情绪都还不错,曲铮也不别扭了,一边烫鱼皮一边吐槽英语老师,调侃调侃史然新交的女朋友。吃到后段史然和喻文州聊起荣耀来,他也没有表现出反感,笑嘻嘻地听着。

史然兴致勃勃地同喻文州分析联赛下半赛程的形势:“虽说嘉世和霸图两家独大,但如果他们季后赛抽到一个组呢?我们说不定还能坐享其成。”

喻文州笑了:“概率不大,强强提前对话对刚起步的联赛没好处,我估计会分上下半区,嘉世和霸图各带一区。”

史然茫然地问:“那蓝雨在哪个区?”

喻文州看了他一眼:“在哪个区都挺难的,蓝雨的强输出位和他们两队暂时都还比不了,冬歇期前最后一场对霸图被大漠孤烟生吃。再来一次扭转局面的空间也不大。”他心里琢磨着黄少天前些天的那通电话,如果第二赛季主力都配上银武,像一叶之秋和大漠孤烟这样的神级账号卡就更难攻克了。

“我本来还想找你提升一下信心指数,听完怎么觉得一点戏也没有了。”史然呲牙咧嘴道。

喻文州喝了口饮料:“临场比赛总会有些变数,以弱打强的例子这赛季也有好几场了,心态放低些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史然直乐:“这话讲得好像你是蓝雨队长似的。先争取出道啊文州,我们都等着蹭你光呢。连曲铮都想通了,跟我说要支持你。”

喻文州感受到对面直视的目光,冲曲铮笑了笑:“支持我不是应该的么。”

曲铮的脸被粥底锅的白烟蒸得有些发红,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就在这时,三人身后忽然传来敞亮的呼声。

“喻文州?”

 

到后来喻文州也没明白,在那个时刻为什么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会放下筷子站起来。

他的一生中几乎绝少会遇到失神的时候,但在那几秒钟平日间精确有致的发条松动失灵,袒露出某种原始而本能的反应。

反倒是史然先认出了人:“这……这不是黄少吗?”

“哎哟卧槽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了。”黄少天拉了拉棒球帽的帽沿走了过来,看上去他也刚吃完饭,脸色泛红,眸子闪烁着肉食动物饭饱后的光亮。

“你……我记得你诶,以前是我们帮会里的!”黄少天神采奕奕地和史然打招呼,“帮会活动你好像经常来,15中的对不对?现在还在打吗?要不要去蓝溪阁入个伙?”他表现得全无生分,甚至有点偶遇故知的快乐。

史然明显受宠若惊,忙不迭点头道:“我早就入了工会啊黄少!”他在油光光的桌面摸索,似乎想找个东西让黄少天给签名。

喻文州在微微晃神后回到了自如从容的状态,除了他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站了起来,以一种相当随和地态度对黄少天回应:“少天,怎么这么巧?”

黄少天指了指身后:“同朋友来的。过年好多餐厅都关门了,难得这家还营业,等了好半天才吃上饭。”

不远处果然围着七八个少男少女,女孩子多一些,比普通中学生打扮得光鲜,正七嘴八舌地吹水,看上去十分热闹。

喻文州微笑着冲他点头:“嗯。下午工会拉了个小活动,还说你怎么不在。”

黄少天抓抓头笑着说:“白天在外面玩,晚点我回去瞧。你们慢吃,那边有人等,我先过去啦。”

消声了好久的曲铮平地一声雷地开了口:“我们是文州的同学,在给他过生日。”

黄少天顿住了身,却又很自然轻巧地在喻文州肩头搭了一下:“这样啊,那就……祝你生日快乐身体健康大吉大利心想事成,放完假好好过测,今年再继续一起玩啊。”

这大概是喻文州收到过的最随意的祝福,可切实而明确。

黄少天眉眼飞扬地为他许了愿,语速飞快地点了一盏颇为光彩的灯,这些简单的话语对喻文州来说的确十分重要。

他眨了眨眼睛笑道:“多谢,我会尽力的。”

黄少天挥挥手,像枚糖块一样跳进少男少女堆里,被人推搡着走过了拐角。

“他也是玩游戏的么?”曲铮问。

“是啊。”史然回答了他,“我们G市的未来之星,蓝雨未来的绝对王牌,很威的。”

“长得挺好看的。”曲铮说,他又看了看喻文州:“你们那个训练营选拔还看脸?”

喻文州微微露出有点牙疼的表情,靠在椅背上搓了搓额头。

 

这顿饭吃完已经挺晚了,曲铮家有门禁,说十一点前必须回去第二天还有补习班,垂头丧脑地背起了书包。

三人在三岔口散伙,喻文州准备去下一个路口搭最后一班地铁,迎着马路对面的汽车强光走了两步,又被曲铮叫住了。

“文州,还有点事想和你说。”

夜里行人稀少,言语在空气中震动又浓重。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曲铮走了过来。

“之前我态度不是很好,唔好意思。你有你自己的考虑,做喜欢做的事是对的,像我还没想好以后要干什么。”曲铮耸了耸肩。

喻文州略有些意外地说:“不需要这么严重,我们朋友那么多年,如果有什么想法,像今晚这样聊开就好。”

然而曲铮摇了摇头:“聊开个什么,我都还没讲。”

喻文州心里升腾起一种不是特别应该出现的感知,在以前的几年中他隐隐有所察觉,可关系结交太久反而发酵出无需言明的缄默。

“你和我都一样的人对不对?我知的。”渐渐凝重的空气中,曲铮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珠发红。

喻文州叹了口气,他不太想和曲铮讲这个。

眼前是他的发小,以前个子是全大院最高的,此刻却矮他小半个头。短短几分钟内曲铮的情绪充满了没来由的激动和混乱的悲伤,连书包都从肩上滑了下去。喻文州反而掉入了这夜深人静中极度隐秘的那方平静里。

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关于喻文州是什么样的人,尽管他在几年前就已有清楚的认知。

他看上去平易随和,却深知自我壁垒森严,没有那么容易被撬开缺口。

“你也一直都知道我的事。”曲铮吸了吸鼻子。

喻文州忽然涌出一种非常淡漠的烦躁,他也不总是平静如水,无非是他的掩盖能力四平八稳。

可他的烦躁并不来源于曲铮,有一抹更轻的影子裹挟住了他。

一个不久之前他才见过的人,在那人身上出现的蓬勃、舒朗、能量,他并非刻意地穿透自己少年世故的伪装,印刻在他不为人知的执拗与私心之上的光亮和笑意,在顷刻间扰得喻文州收紧了呼吸,以至于他没有来得及阻拦曲铮迎面压来的嘴唇。

这个冲动之下的吻很快就收住了,曲铮涕泪横流,推开喻文州抽噎着肩膀耸动。

倒是喻文州不动声色地把他的书包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塞了过去:“快回家吧,你妈该说你了。”

“你呢?你,你是什么意思?”曲铮勉强问完了这句话。

他们才十六岁,仿佛过于年轻,可一起长大的史然也交了女朋友,正是感情萌发适当的年纪,年轻已经不是搪塞的借口。

喻文州呼出一口气轻声道:“只要你愿意,当然还是朋友。”

他不给曲铮留下余地和可能性,而又将选择权放在对方手上,这话说出来卑劣而义正辞严,连自己都觉得冷漠飕飕。

曲铮抓起书包扭头跑向深夜,留下一串狼藉的脚步和一丝如同风声的低叫。

喻文州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走到地铁口,在深黢黢的楼梯上站了好半天,似乎那条楼梯通往的是片未知世界。

他总觉得身后会出现一个声音叫他的名字,然而那并不存在。

他轻轻地晃了晃脑袋,想起曲铮跑走的背影,人类的感情总是共通的,要说毫无揪心除非他真如铁石。

人生中的不如意何止二三,喻文州的人生才刚起步,事业未入正轨,前路无法从看清,第一个亲吻,也没能给到心里钟意的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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