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夜]Run Away

皑皑雪山下山泉潺潺,鲜花灿烂,几乎是在故事里才有的画面。

矗立在雪山脚下古老的圣修斯教堂传来了新千年的第一罄钟声,接着又连续响了好几十下,随之而来的是断断续续的音乐,长笛声响,圆号嗡鸣,提琴悠长,正是《婚礼进行曲》的美妙旋律。

酒红色的地毯像是一条温柔单薄的舌头,在教堂门口铺出了长长的道路,乍看之下远无尽头。穿过小溪平原,山间邱林,一直延伸到城镇边缘,宾客们的眼睛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不过这会儿宾客们都没空待在教堂外面,婚礼的重头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新娘的父亲——不,这位新娘没有父亲,牵引着她的是她的一位长辈——紧紧挽住她的手沿红毯走进了教堂。

她的新郎正在婚礼之路的那头等待着他。

他的长相十分英俊,礼服下摆修长,纽扣锃亮,金色的头发在透过教堂穹顶投注的光线下熠熠生辉。宾客们都是接到邀请来的,此前并不认识新郎,有人听说他曾经是一位骑士,交头接耳地散播着新郎打过雪怪、猎过火龙的传奇经历。流言使得他更加地英武迷人,前排的女孩们看着他剑眉星目的脸吃吃地笑,似乎心中多了几分对这桩婚事的羡慕。

新娘在中年男人的带领下沿着红毯身姿曼妙地走来,身后给她托着长长头纱的是四只柔弱的白皙小手。

头纱雪白松软,仿佛一道拉长的流云拖曳在半空中,隔着面纱人们已经能看到新娘美丽的容颜和她扑闪着的红色眼睛。

两位新人终于站在了一起,手挽着手来到牧师面前。

圣洁的流光照射在他们的头顶上,使得白色更纯洁,金色更灿烂。

《婚礼进行曲》的演奏渐渐放缓,教堂中一片安静,大家都在静静等待着新人那番相互承诺的郑重誓言。

牧师微笑着对金发男子道:“你是否愿意迎娶你眼前这位女士?无论顺境逆境,富裕贫穷,健康疾病,快乐忧愁,对她永远忠诚?”

金发男子像是有些迟疑,过了许久才微微动了动嘴,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开口道:“我……”

“我反对!”

短短一句话声音不大,在这教堂里清晰而掷地有声地回荡着。

宾客们骚动起来,纷纷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牧师愣住了,表情凝固在空气里,就连新娘也忍不住瞧瞧掀开头纱想看清是谁在捣乱。

“我反对。”那人又说了一遍,像是在强调。

这回,人们终于看清楚了,说话的人并没有坐在人群中间,而是在他们的头顶上,就站在穹顶的钟楼旁边。

可钟楼太高了,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什么人?”新娘走了出来,忿忿地向上望去,坐在第一排的十来位姑娘呼啦一下站起来,靠在新娘身边护住了她。

猎猎风响,那人竟像只大鸟一样从天而降飞了下来!

他身披永夜一样漆黑的大长斗篷,斗篷下面是流水一般的银色头发,手里提着一只黏着鸟毛的骷髅手杖,腰间别着一串铃铛,跳下来的时候全身叮当乱响。

“我反对。”那人已经站在了地面上,第三次重复了这句话。

宾客们纷纷坐不住了,不明白这怪客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抗议声此起彼伏。

“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得到你这个妖怪来反对?”

“赶他出去!谁来赶他走?”

新娘的眼睛气得更红了,一双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几乎要流出血来:“原来是你?怎么又是你?”

怪人淡淡地笑道:“是啊,又是我。”

旁边一位年轻女孩问道:“姐姐,他是什么人?不管他是什么人,今天不能让他这么捣乱。”

怪人杵了杵手里的长杖,像把新娘当作空气一般径直走了过去,来到新郎面前,在新郎身上打量了片刻,露出笑容:“虽然今天你穿得很漂亮,不过很可惜,我要带你走。”

金发的新郎愣了愣,微微皱起眉:“三十天前,在月牙小镇,我们见过。”

怪人点点头:“是。”

“二十天前,在紫魔林,你引我进入陷阱。”

“是。”

“十天前,你抓走了她。”新郎指了指泫然欲泣的新娘道,“要把我们分开。”

“你要这样想也没错。”

“三天前,是你发来一封箭信,警告我不能举行这场婚礼?”新郎从礼服内衬口袋里掏出一张薄纸,上面隐隐写着几行字。

怪人又笑了一下:“你还留着它。”

新郎避开了他这句话:“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不远处新娘已经坐在长凳上啜泣起来,宾客喧闹着涌了上来,有的安慰新娘,有的把怪客围住,摩拳擦掌地叫嚣着要把他赶出去。

怪人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带你出去。”

新郎看了一眼乌泱泱的人群,想了想道:“你破坏了我的婚礼,却要我跟你出去,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你最好现在就把话说清楚,否则我会立刻拔剑。”他的右手动了动,一把蓝光闪烁的漂亮长剑像长着翅膀一样飞到了他手中。

“冰雨。”怪人低低叹了一声,“好久不见。”

“你怎么会认得它?”新郎顿了顿道。

怪人用眼角瞧着一拥而上的人们,从黑色斗篷底下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紧紧扣住了新郎没握剑的左手,用长杖拨开人群,拉着他向外跑去。

“你,你要干什么!”新郎挣扎着喊道。

“跟我来,你才会找到你想知道的答案。”怪人微微侧过头。

“什么答案?到底什么答案?你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不放?”新郎叫嚷道。

“你不是想知道自己是谁吗?”怪人说。

新郎的挣扎松懈了,跟随着那怪人黑色斗篷的阴影冲开了四周人手的抓拿,连奔带窜,飞快地向外跑——迎着大门敞开的那道光。

他们跑出酒红地毯铺成的长路,踩碎了桌案边滚下的甜美浆果,踏过野花芬芳的草地、哗哗流水的河溪,一口气没歇地进入了人声鼎沸的城镇,似乎屁股后面有什么人在追赶似的穿梭在来来往往的马车中间,绕过一栋栋褐色的楼房,最终手牵着手进入了一条狭长的小巷。

新郎凶猛地喘息着,好半天也没找着呼吸,他很久很久没这么奔跑过了,这种感觉陌生而熟悉,以至于让他丧失了防备心,几乎把头靠在了怪人的肩上。

 “为什么躲到这种地方?”夜雨喘动不停,“这地方简直……!”

他还没说完话,怪人冰冷的手指轻轻压住了他的嘴唇。

这可真是个怪人,跑了那么远的路,手还是那么冷。

外面是熙熙攘攘的闹市,充斥着人语喧哗,没过多久就看到好几十个裹着白袍的女人跑过,她们都长着红色的大眼睛,方才还坐在教堂婚礼的宾客中间。

“那些人是……”新郎紧紧地贴着怪人转头向外打望,被怪人拉了回来。

“她们是食心貘。”

“那是什么?”新郎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巷道狭窄,他们靠得太近,他不得不偏头避开了怪人的呼吸。

“一种食用人类心智的怪物,有的食心貘吃完心智之后会顺便吃掉你的身体。”怪人轻声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新娘其实想吃掉我,开什么玩笑!”新郎似乎因为这句话有些生气,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怪人拽着,甩了两下没能甩开。

“不然你为什么会忘记自己是谁。”怪人口气无奈地说道。

“我……”新郎舔了舔嘴,“我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我会想起来的,不劳烦你一次次地威胁我。”

“你是夜雨。”怪人道,“是一位真正的骑士。”

听到这两个字,新郎全身震了一下,手里的冰雨也发出了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你是……”新郎手忙脚乱地掏出了怀里的那张纸:“上面写着索克萨尔,是你的名字吗?”

“是的。”索克萨尔笑了,“有一阵子没听你这么叫我了。”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食心貘为什么没有吃掉我?”夜雨表情纠结。

“因为你吞了它们的碧甘果在肚子里,它们当然想留你一段时间,否则果子就浪费了。”索克萨尔苦笑道。“不过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那位红眼睛新娘确实喜欢你,想嫁给你。”

“你说的这些为什么我都不记得?”夜雨疑惑地挑起眉毛。

“没事。”索尔萨尔理了理他的头发,这下夜雨没能避开,“只要离开了食心貘,过不了多久记忆就会恢复。”

“还是不对!”

“怎么了?”

“就算是这样,和我结不结婚也没关系吧?你三天前的信里可只说叫我不要结婚,其他的事一句都没提。”夜雨把那张纸打开确认道。

“当然是因为眼下阻止你结婚是最重要的。”索克萨尔承认道。

“为什么?”夜雨奇怪道。

索克萨尔表情十分平静,像是在说什么榛子掉在地上一样轻松的话:“没有为什么,你是我的人。”

趁着夜雨发愣的功夫,索克萨尔再次拉住他,沿着小路朝另一端渐渐明亮的地方走过去。

夜雨喋喋不休地在后面喊道:“等等,等等,你的话根本没有讲明白!”他挣扎得十分厉害,抖开冰雨打落了索克萨尔的控制,向道路的反方向奔跑。

可惜这天他穿着新郎礼服,后摆太长,又被索克萨尔捉住了!

背后顶着巷道坚硬的墙壁,夜雨感受到一种不太舒适的压迫,又似乎觉得此情此景曾经在哪里发生过。

索克萨尔的呼吸贴了过来,冰冷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嘴唇相贴的触感让夜雨汗毛根根竖起,十余秒之后他的心脏像是被强烈撑开后恢复了平静的松软。

更让夜雨迷茫的是,他的心里充斥着别扭古怪而又微妙的情绪,为什么被这怪人亲吻之后竟然觉得很高兴?

索克萨尔扯下了腰间的铃铛,抽出一根黑色的绳子,在夜雨晃神的片刻绑住了他的手。

“这回可没那么容易让你跑了。”做了这种不人道的坏事,索克萨尔居然笑得很温柔。

情势所迫,夜雨不情不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我总觉得不对劲,你趁早跟我解释清楚,我想跑随时都能跑,别以为我怕你。”他嘀嘀咕咕地说。

“行吧,等我们找个能躲过食心貘,又能休息的地方。”索克萨尔拽了拽绳子。

“我好像有些想起来了。”不知道走了多久,夜雨依旧不安分地在他身后来回摆动。“我的确认识你,你以前喜欢我是不是?”

“现在也喜欢你。”索克萨尔头也不回地说。

夜雨踉跄地撞在他身后。

前方是最后一抹夕阳流泻之下金色的石阶和通明路途两畔的人间烟火。

月上树梢,夜已经来了。


END.

评论(55)
热度(2101)
  1. 共1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赤岸

©赤岸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