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罐客与剑

就……突然十分想写一个古龙风的故事(不要信,其实也是小品文)。

为了防图透,结尾用了链接,请点击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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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天是个朋友很多的人。

平日里,无论与人喝酒还是比剑,黄少天都能交到朋友。谈得来的人是他的朋友,嫌他烦的也是他的朋友。

所以他总是很快乐,草木花鸟让他喜悦,朋友让他不会寂寞,他的生命里总是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

是啊,你看,黄少天的朋友里有叶修这样成名多年形容嘲讽的高手,有王杰希这样心思缜密左右不匀的大夫,还有张佳乐这样运气不好但活泼勇敢的前辈,更有周泽楷这样一言不发却十分英俊十分厉害的后生,他们都是很有意思的人。

但在这样一群人里,有一位非常特别和奇怪的朋友。他武功不好,动作很慢,说话总是很斯文很得体,人呢,老是笑眯眯的。

在这个诺大的江湖里,少年英雄们都想着立威扬名,纵横天下,他却说,他的梦想啊是造出天下最圆的罐子。

到底什么是天下最圆的罐子呢?

这个奇怪的朋友又是谁呢?

其实他在江湖中有一些名声,正是蓝雨山庄最年轻的庄主,喻文州。

黄少天喜欢去蓝雨山庄,因为蓝雨山庄像喻文州的人一样,是个很好玩的地方。

山庄在羊城南边,四季常春,地方虽然不大,但十分干净和漂亮。从离着山庄还有两三里路开始,路边上就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陶瓷器,青花的,白釉的,三彩的,有的蓝得像大雨洗过的晴天,有的白得像晴天里的雪地,有的红得像高手对决胸前染过的血液,陶瓷的种类也很丰富,除了罐子盘子和碗以外,还有马匹,仙鹤,甚至童子等等等等,都莹润光彩,十分好看。

到了山庄,黄少天根本不用去叫门。

他跳上陶筑的檐,踩过瓷制的瓦,提身飞跃到第五处院落最东边的一间房的房顶上,掏出他的冰雨长剑,轻轻在房顶最亮的那片瓷瓦上点上三点。

房间的门就从里面被推开了。

喻文州穿着青蓝的袍子朝上面看,他依然还是像往常那么好脾气地笑着,手上糊的是做陶用的湿泥,脸上和袍子上也沾得到处都是。

黄少天见状抚掌大笑:“哈哈,上次我来,你说你做了江府的单子就休息了,怎么还像从泥里爬出来的蚯蚓哈哈哈哈。”

喻文州摇摇头叹气:“接了个大事。”

黄少天道:“哦?怎么怎么,说来听听看。”

喻文州招手让他下来:“靖王给冯盟主祝寿,要我在三月初十前做出六匹一丈高能走能动的陶马。”

黄少天道:“听起来很有趣啊,但这个应该难不倒你。”

喻文州引他进了大厅,接过下人递来的布巾擦了手:“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盟主他们朝堂武林来来去去的那些麻烦事啊,暂且放一放,我就是来找你喝喝酒。你不是总念绿蚁醅酒,红泥火炉,年前我们埋的那两坛子蒙古酒要入了春就变味了。”黄少天到了蓝雨山庄像是在自己的地盘,完全不客气,直接坐在主位上剥了一颗橙子。

喻文州道:“知道你要来,今早就把酒备好了。”

黄少天有些惊讶:“你知道我要来?”

喻文州颔首:“算日子的,那两坛酒不是到时候了么。”

 

入夜。

夜色如水,但却并没有特别寒冷。

因为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只要抬头,月亮就在那里。也因为有朋友一起喝酒,月亮就在杯子里。

黄少天是个很能喝酒也很会喝酒的人,但他也醉过很多次。他并不因为自己醉酒而惭愧。

与别人不同,其他人喝醉是为了麻痹自己,暂时忘记那些让人难过的事。而黄少天喝醉则是因为快乐,醉反而能让他更清醒,让他想起一些难过的又快要忘记的细节。有时候,他需要从日复一日的快乐里,找到这些清醒的悲伤,维系自己在生杀予夺江湖中的敏捷、真实和良心。

但黄少天不记得喻文州有醉过。

喻文州总是越喝越精神,越喝越从容。

三百杯前总是他沉着气听黄少天说很多很多话,三百杯后黄少天听他讲。若是黄少天醉了,也就直接闭上眼睛,不会记得喻文州大部分话说了些什么。

但这天两人都喝得不多,到了第一百杯喻文州就停住了手。

黄少天了解他。

他和喻文州相识多年,知道此刻他是等着自己说话,便道:“我此番来羊城是有其他事,暂时不方便跟你讲,因为跟江湖上好几大门派都有点关系……”

“我知道。”喻文州轻声打断他。

黄少天奇道:“你又知道了?”

喻文州点点头:“十二水坞,三洞九寨,八大旗营,旬日里和朝廷联系密切的门派,都来到了南方,这些日子外面不太平,也很热闹。”

黄少天又倒了一杯酒:“你成天足不出户捏泥巴,情报却灵通得很。”

喻文州道:“他们是接了约帖,为了传说中十年一遇的万金镖,现在有人放出消息说万金镖会在羊城附近出现,但万金镖局消失多年。如果我没猜错,你是领了冯盟主的令要来探出是谁放了这个消息。”

黄少天摸了摸下巴:“哎哎哎可以了,我说喻文州,你这个人要是武功再好点儿,我可真不敢跟你做朋友。”

喻文州又笑了:“那么我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的武功不算好。”

就是这么个夜晚,快要入春的夜风很温柔。

或者是开心,或者是不开心,或者是心里有事,或者心里放得很宽。总之,这天黄少天说了很多话,也听了很多话,又难得喝多了酒。

醉下去之前,他记得自己对喻文州说:“我有一种感觉,你一直就在等什么。”

喻文州看他闭上眼睛微微一笑:“直不直都在等你。”

 

喻文州又是什么样的人?

有人说喻文州是个复杂的人,蓝雨山庄的经营交给他之后没有出过篓子,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做什么,想做什么。

喻文州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复杂。反而他是个容易被感染的人。

譬如花开时会喜悦,下雨时会忧愁,黄少天不说话的时候呢,他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喻文州懂得享受快乐,他不愿意被不快乐的事破坏一份完整的满足。

所以他喜欢养花养鸟,制陶造瓷,喜欢所有舒心如意的故事,就像喜欢跟黄少天在一起,黄少天的开朗总让他忘了那些大大小小的漩涡,一切都是那么温暖自然,当然了,也很嘈杂。

除了多年以来,他都在做着一些虽然不想做,但又不得不做的事,这些事和快乐并没有关系,也几乎没有人知道。

眼下不得不做的事,自然就是靖王让他造出送给冯盟主的那六匹陶马。

靖王,除了是当今圣上的胞弟,也是喻文州的东主。

天子方能六驾,六匹陶马的意思也很清楚。

如果冯盟主的武林势力不愿意配合出兵,藏在陶马里的死侍就会要了他的性命,同时一并要除掉的还有冯盟主身边的心腹高手,头一个就是黄少天。

喻文州不仅不愿意做,也知道事情无论成功还是失败,自己深陷其中,不一定能活过这一关。

幸好,另一方面的时机已经成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看着黄少天从沉睡到被鸡鸣叫醒,天边已经发白。

黄少天打着哈欠:“你说怪不怪,我一到你这儿,就睡得特别好。”

喻文州一夜未眠,但没有疲惫的样子,说道:“还不到辰时。”

黄少天已经坐了起来,莫名觉得头皮两边有些发紧,他道:“我得走了,天已经亮了。”

喻文州道:“看来以后得糊了窗子,看不到光才好。”

黄少天道:“那不就跟关在箱子里一样吗?”

喻文州道:“可以暂时让人忘了时间。”

黄少天笑:“但时间不会忘了我们。”

喻文州道:“不论忘还是不忘,也是要走出去的。”

黄少天道:“我走出去,杀了那只打鸣的鸡不是比糊窗子有用得多。”

喻文州道:“你找不到那只鸡的。”

黄少天问:“为什么?”

喻文州道:“因为是我叫的。”

黄少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喻庄主是在下逐客令?”

喻文州摇头:“有时候,我也想看看你睁开眼睛的样子。”

黄少天道:“打鸣如此逼真,也没必要。”

喻文州也笑了:“我还会很多其他的,有机会让你听。”

 

传说中的万金镖局,有一万两黄金的财富。

十二水坞,三洞九寨,八大旗营接了约贴来到羊城,竟然真的每人都领到了一两黄金。

三月十五,冯盟主在大寿之日收到了靖王送来的六匹陶马,冯盟主当然明白了靖王的意思。

他盛怒之下砍掉了陶马的头,里面却没有要命的死侍,只有一肚子石头和一张字条。每张字条上都有十二水坞,三洞九寨,八大旗营的联络名单和联络方式。

不到两个月时间,以当今太子佣军的八大旗营牵头,冯盟主联合百余帮派千路人马,剿杀靖王谋反一事轰轰烈烈地告一段落,靖王党羽纷纷落马,此时黄少天才得知喻文州也是其中的一员。

清算蓝雨山庄的那天,黄少天悄悄离开同行的其他人,连夜提前上了山。

一路上他但见山庄盛景不在,不仅人丁散尽,连路边原本精美好看的陶器和瓷器无一不被砸成粉末碎片。

但山庄的房屋院落尚且完好,黄少天还是像从前那样,跳上陶筑的檐,踩过瓷制的瓦,提身飞跃到第五处院落最东边的一间房的房顶上,掏出他的冰雨长剑,轻轻在房顶最亮的那片瓷瓦上点上三点。

喻文州呢,还是满手湿泥的走了出来,身上也还是那么些星星点点的泥浆子。

黄少天的剑却已经出手了。

普天之下,没有人能躲过黄少天的一剑。

闪电般的剑,甚至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动作。

有人说,如果你没有死在黄少天的剑下,是因为他不想杀你。

喻文州就没有死,他甚至一动都没有动。

黄少天的剑锋上却多了一杯酒。

喻文州道:“少天,今夜是你来找我,我很高兴,甚至很感激。”

黄少天道:“我可以听你解释。”

喻文州道:“等到明天,武林联盟的人来了,我可以解释。”

黄少天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不能跟我讲?喻文州,你当我是什么人!”

黄少天很激动,但剑锋上的那杯酒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喻文州道:“当你是朋友,兄弟,知己,或者还有其他的,你未必想听。”

黄少天沉默了半晌道:“我真想相信你。所以我要确认一件事。”

喻文州问道:“哦?什么事?”

黄少天道:“上次我离开后,发现头发被绑成双马尾,是不是你做的?”

月色依旧,只要人心还在,月亮就在心里。

 

次日,武林联盟的人把喻文州带了回去。

冯盟主问他:“你是不是一直在给靖王做事。”

喻文州道:“直不直都在做。”

冯盟主转过身又问:“十二水坞,三洞九寨,八大旗营接到的万金镖帖是你发的?”

喻文州道:“是我。”

冯盟主道:“金子是哪里来的?”

喻文州道:“蓝雨山庄下三里长路旁的陶瓷,砸碎了,每一件里有一两金。”

冯盟主道:“万金镖局和你有什么关系?”

喻文州道:“祖业。”

冯盟主道:“这些年,和朝堂有关的帮派多少都被人收买了,也是你做的?”

喻文州道:“是。”

冯盟主又问:“为什么?”

喻文州道:“以前为了靖王,后来为了反靖王。”

冯盟主说道:“此事你有大过,也有大功,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杀你。”

喻文州道:“盟主自然不会杀我的。”

冯盟主问:“何以见得?”

喻文州道:“我现在一文钱也没有,是个穷光蛋,武林联盟为什么要为难一个穷光蛋呢?”

冯盟主道:“但有人跟我说了很多你的好话,说了一天一夜,听得我脑袋都要炸了,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喻文州笑了:“如果这个人让冯盟主心情这么不好,您大可以让他跟着一个穷光蛋吃点苦头。”

 

在这个诺大的江湖里,少年英雄们都想着立威扬名,纵横天下。

喻文州却说,他的梦想啊,是造出天下最圆的罐子。

到底什么是天下最圆的罐子呢?

喻文州到底是把它做出来了。

这罐子既蓝得像大雨洗过的晴天,也白得像晴天里的雪地,还红得像高手对决胸前染过的血液。

黄少天是第一个看到这个罐子的人,他是喻文州最好的朋友。

他当然知道喻文州是个穷光蛋了,于是他往罐子里投了一枚钱币,发出很清脆的响声。

喻文州望着他微笑,他刚刚学了很多鸡鸣狗叫猫咪上房的声音,嗓子有点累。

黄少天笑得坐在地上,他觉得喻文州比以前更有意思了。

喻文州道:“等到赚够了钱,把这罐子装满,你还没有走,我就再也不会让你走了,所以你要想清楚。”

黄少天听了这话把脸卷进袖子里:“哎哎哎,文州啊,你说我未必想听的事,其实你说出来都很好听。”

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牵着父母在他们跟前买了一匹陶瓷马,然后指着喻文州身前那罐子,细声细气地说:“想要那个。”

喻文州笑眯眯道:“这天下最圆的罐子是不卖的。”

罐子既蓝得像大雨洗过的晴天,也白得像晴天里的雪地,还红得像高手对决胸前染过的血液。

罐子圆极了。

在此后的很多年里,黄少天一转身,总是能看到它。

 

结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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