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自回声(六)

隔着暗色的车窗仍然看得出外面阳光的毒辣,现代文明的都市中永远有那么多平滑的镜面,闪烁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光线。

黄少天手指飞快地摁着手机,关掉了车里的蓝牙音响,方才它正不合时宜地放着一首《好久不见》。

世界仿佛是个六面的魔方,黄少天自幼就有那么个玩具,无论被掰得多乱,他总可以在十几秒内把它复原,就因为这个技能,七岁的时候他爸就带他上过地方台的电视节目。

但难免也有那么一两回拧不太顺的失措,越着急心气越是凌乱,这种心情长大了之后偶有体会多半和喻文州相关。

比如他们分手之前没有一处对劲的好几个月,比如眼下并排坐在车中焦心的沉默。

沉默是黄少天最难应付的存在,当对面是喻文州时情形加倍棘手。

有的人少言寡语,用最短的语句表达最长的意思,一旦不说话就是没话说。

而喻文州却仿佛沉默地说着许多许多话,在狭小的空间内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压。

下一步打破沉默的果然还是喻文州,他已经将手机调到了通话界面,按下了一个“1”键,用一种正经到没有波澜的神情说:“我记一下。”

黄少天想起来,一开始,也是喻文州找他要的电话。

 

他们那时还是训练营的新生,坐着大巴车一起去看蓝雨同嘉世的主场比赛。

那时的“一叶之秋”所向披靡,个人赛打得像表演赛,五人团体赛虽有魏琛的“索克萨尔”猥琐式偷袭和强控,仍然输得有几分惨烈。

黄少天在观战台边说边喊,一场下来叫得嗓子都干了,等来这么个结果着实让人沮丧。

技术部的负责人在一旁叹气道:“如果我们有高空攻击的枪系职业,魏队不会那么辛苦。”

黄少天挠了挠头,这句话似乎在来时的车上有人说过。

比赛一结束,他翻身跳下看台去了选手休息室。

叶秋这人他以前和魏琛在第一区遇到过,已经算是熟人,今天蓝雨被叶秋这么虐,黄少天气不过是要找去骂两句顺便叙叙旧的。

到了休息室,等了好半天嘉世的人才晃晃悠悠进来,黄少天一大堆“好不要脸,暗中使绊,背地阴人”的话毫不客气地向叶秋砸了过去,魏琛虚情假意地阻拦了一下,听了一会儿跟着黄少天一搭一唱念起来。

叶秋手插在口袋里,由得那一大一小叽哩哇啦,收拾完包用手指揉了揉耳朵:“行了行了,别输不起啊,比猥琐我还差一截呢,你们蓝雨都派上间谍了。”

听了这话,黄少天停止了攻击,气咻咻地问道:“什么间谍,你别血口喷人我跟你说,这可是我们的主场,嘉世这种一人战队有什么秘密值得蓝雨套的?别转移话题,晚上找个网吧,你跟我光明正大PK一次,输了请你们队吃饭,来不来来不来?”

叶秋笑了:“老魏,你们蓝雨够阔,给训练营发多少钱,悠着点儿啊。”

黄少天正要发作,魏琛却皱了眉:“什么间谍,你小子说说清楚。”

叶秋也愣了一下:“怎么?不是你们的人么?”

“谁啊?”

“刚才有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儿,”叶秋指了指黄少天,“跑来跟嘉世选手套近乎,战术防御布置说得头头是道的,不能是普通观众吧。”

黄少天和魏琛对视了一眼,虽然没搞清发生了什么,不过依然嘴硬道:“话都是你讲的,谁晓得怎么回事。再说,比赛是全国直播的,还不让人讨论战术啦。你提醒我了,团体赛在老大背后下冷套的事我刚才还没说完!要我在场……”

叶秋做了好几个手势也没打住他:“行行,回头找你打个竞技场,看看你成长得怎么样了。”

黄少天精神一振,摩拳擦掌地就要回去练习。

叶秋补充道:“刚才那小孩儿,如果跟你们没关系,我可找赛场经理去挖苗了。”

魏琛摸出一根烟,啧了一声:“不知道你在说谁。”

 

直到黄少天上了回程的大巴,听车上的人议论,才分析出叶秋所说的人可能是喻文州。

“黄少,你不知道,那个吊车尾的喻文州身在曹营心在汉,比赛结束脱了训练服,追着嘉世的几个选手在角落里叽叽咕咕了好一阵,别是他给人透露了什么我们才输了比赛吧。”

“我就说怎么看他这么不顺眼……”

“小声点,他上来了。”

黄少天向身后望了一眼,喻文州抱着个大本子走过来,身上的训练服果然不见了,穿着件白色的T恤,头上还带着棒球帽。

他垂着脑袋,刘海挡住了眼睛。

走到黄少天身边时,两人四目相对。黄少天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他到底是不是有心投敌,在他看来喻文州没日没夜地做那些技术分析的破事是有些古怪,但对蓝雨的热情他没有怀疑过。如果真像队友说的那样,那他还真是看走了眼。

喻文州脸上的表情十分平淡,朝黄少天身后瞧了瞧,低声道:“让一下。”

黄少天伸出胳膊拦住他:“我在后台听嘉世的人说,我们蓝雨有人跑到嘉世去当间谍,是你吗?”

他语音一落,整车人的目光都盯住了喻文州。

喻文州抬起头,仿佛对这个问题有些错愕,神色却很坦然,他看了看周围的人道:“没那么严重。团体比赛中我纪录了几个觉得有疑问的战术行动节点,去找嘉世的选手确认。”

车上发出了些许轻蔑的嬉笑,黄少天皱眉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他们能跟你讲?”

喻文州看着他:“我说我是嘉世的粉丝,不难沟通。”

黄少天哼了一声:“可是你不知道吧,你被嘉世那位叶秋队长识破了。”

喻文州举着手里的本子笑了笑:“没关系,我已经问到了。”

车内顿时变得有些安静,黄少天纵然对喻文州的所作所为感到没那么愉快,但也说不出什么,侧身让他过去。

“吊车……”前面的队友似乎还想讥讽两句,刚开口就被黄少天打断:“今天的比赛都看到了,蓝雨现在和嘉世的确有差距,我们目前没有叶秋这样的王牌主攻手,但未来嘛还有很大的空间,至少我们训练营的厚度比嘉世强得多。大家回去多看看录像,加紧训练吧。”

他的年纪在训练营里算小的,但因为能力太过出类拔萃,以至于从来没有人同他唱反调,就算黄少天再啰嗦,大家也都默默听了。

回到蓝雨,黄少天下车刚走了几步就被人叫住了。

“少天。”

平日里大部分人都管他叫“黄少”,乍然被人叫得那么亲热,黄少天缩了缩脖子。

喻文州来到他跟前,他的训练服已经穿上了,面容松弛。

“我今天跟嘉世的那位魔剑士聊了一阵,想到几个剑系职业的训练点,过几天应该能整理出来。”喻文州说。

黄少天虽然不爱听同伴对喻文州冷嘲热讽,却也实在对吊车尾说大话的模样喜爱不起来,他撇撇嘴道:“我说,你回去赶紧准备考试吧,下个月训练营要新进一批人,这意味着我们这一届肯定有人淘汰,你的能力自己还不清楚吗,有功夫搞这些不如想想怎么留下来。”

喻文州顿了顿,点头道:“少天说的我明白。”

黄少天盯着他那双细长的手,在心底叹了口气,扭头就要走。

“能给我一个你的联系方式么?”喻文州在他身后道。

“啊?”黄少天转过身。

喻文州拿出手机,摁开了屏幕。

黄少天肚子里没有太多弯弯绕绕,觉得把电话给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他和喻文州好像没有熟到这个地步罢了。

黄少天嘀咕了一声,报出一串号码:“如果你考试不过被调整出营,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在蓝雨我还是能说上点话。”

不管是不是客套,他自觉这话说得很酷。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掏出来瞄了一眼,是喻文州给他打了过来。

喻文州低下头微微笑道:“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找你要电话的。”

 

黄少天也没能料想,那串简单的十一位数号码牵扯着他自少年到青年十余年间的心事与情感,以至于断念离别也和它有所关联。

喻文州如果提及其他也就罢了,哪怕是先问问他为什么回到蓝雨说不定黄少天也愿意开口聊一聊。

因为这个要求,黄少天世界的六面魔方被拧拨得错格纷乱,他着实不愿意说出违背心声的言语,盯着喻文州防护膜出现裂纹的手机思忖片刻,张嘴道:“我看你以后是常驻G市了,公事上联系俱乐部应该不用通过我,如果是私事更没什么可说的。斜对面就是体育局,走路三分钟,要继续送你吗?”

喻文州缓缓眨了眨眼睛,三秒过后伸手拉开了身边的车门:“多谢了。”

目送喻文州离开,黄少天握着方向盘靠在驾驶座呆了好一阵,右手上有根筋收缩得厉害。

他摇下车窗摁亮手机,湿腻的热风铺头盖面,音响里的男声乍然释放,继续慢慢悠悠地唱起了《好久不见》。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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