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啼笑皆非(九)

天气渐渐变冷了,虽然羊城位于靠海的南方,秋冬气候宜人,却也逃不过自然规律。

义塾的院子里落满了一层干燥的树叶,踩上去动静清脆。

黄少天挎着长包踏着落叶走进教室,他的脖子系上了围巾,羊城最好的裁缝铺同几套衣服一起做好了前些天送来的。

眼下这些年女学生们都很爱送人围巾,黄少天也不是没人送,但谁都知道黄家是什么个家庭情况,无论给黄少天什么东西都显得拿不出手。只要他拒绝了一个,后面的就全打了退堂鼓。

不过这拦不住黄少天还是很受欢迎,他长得漂亮讨人喜欢,性格开朗热情仗义,也说不准有多少小姑娘来蓝雨义塾上课是为了有机会能进入黄家大门成为人人艳羡的少奶奶。

黄少天并不是冷漠的人,更不是嫌弃他人的礼物寒酸。只不过他觉得心意是很有分量的,如果贸然接受了对方的好感,而又给不出回报,这样的事不大厚道。

最近他的想法稍稍有些改变,当他看到喻文州收下学生赠送的东西,他对她们微笑,女孩子欢天喜地的样子,发觉也许根本不需要什么回报。

说到底,喜欢本身就是一个人的事。

爱说出来固然掷地有声,说不出口也不妨碍它继续在心脏顽固盘踞。

黄少天也动过心,曾经感受过一些“人约黄昏后”的喜悦。但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与她们产生的那些过往,在他对喻文州的这种情感震撼前已经渺如微尘。

喻文州是给他教书的老师,是和他亲生姐姐拜过堂的,更重要的是,他是个男人。

在黄少天意识到自己对于喻文州的企图心后,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三点“绝对不可能条件”组合而成的山峰。

如果他没有和姐姐成过亲,就是这么个站在讲台上写字的男人,黄少天也有勇气不顾世俗偏见向前走一步,即使未必有个结果,至少会让他知道。

然而他不可以。

他从未经历过这么巨大又复杂的情感。

唐诗中写“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近在眼前的人一旦被现实的重重屏障隔开,他根本做不了任何事。

 

立冬过后,郑轩回了黄宅。

郑轩是郑管家的独子,和黄少天自小一道长大,这些年去了北方,每隔一两年会回羊城省亲。

黄少芸的事郑管家告诉过郑轩了,提醒他别在老夫人和老爷面前说错话,也不要把姑爷得罪了。

黄少天好长时间没见到郑轩当然很高兴,两个人也不在家吃饭了,叫了个黄包车一起去醉鱼楼喝酒。

心里装着事的时候,饮酒通常会没什么分寸,不过黄少天酒量好,虽然略有点迷迷瞪瞪但脑子还是清楚,人也不乱套。

他平日话就多,点了一桌菜简直没怎么吃,光顾着说话去了。可酒精上头之后言语却渐少,郑轩以为他醉了,拦了拦他酒杯:“黄少,我们是不是差不多回去了,老爷知道你喝多了要生气的。”

黄少天没理他,喝了一杯又再续上,他一肚子不能说的情绪并未被酒水融化。舔了舔嘴,他撑着脸靠在桌边,笑嘻嘻地说:“轩仔,我问你个问题啊,你要好好想想怎么回答。”

郑轩看着他:“怎么了?”

黄少天望着桌上的酒渍:“如果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怎么办?”

郑轩愣了一下,显然很难消化这个问题,以黄少天的条件,哪里去找什么不该喜欢的人,就算他看上了哪家姨太太也不是不能偷偷抢过来。

唯一的可能性——对方太穷了,黄老爷棒打鸳鸯。

郑轩奇道:“少爷,您是不是看上哪家卖鸡蛋的姑娘了?”

黄少天笑坏了:“不是,不是卖鸡蛋的,真不是卖鸡蛋的,也不是买牛奶的,不是送报纸的。还挺有钱的,人也好,我爹也喜欢,奶奶也喜欢……”他喃喃说了几句鼻子忽然有点酸,抬手揉了揉,又道:“哎,不对啊,我是问你,你怎么套我话!”

郑轩更不懂黄少天的意思了,按照他这么说,完全可以选个日子就娶过门了。

他想不明白,所以便当黄少天说的全是醉话。

“行了大少爷,我们小酌怡情挺开心的,喝多我还要把你抬回去呢,我压力多大。”郑轩大冷天出了些汗把黄少天从桌上拉起来。

黄少天犯了少爷脾气:“你先把车叫了,我再下去。”

郑轩向外看了看,天已经很黑,也不知道楼下有车没有。他拍拍黄少天的肩:“那你等着,别睡啊。”

“不用叫了,我开了车来,就在下面。”郑轩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他刚转过身就见一个人站在眼前,这人他下午在黄宅见过,是花都来的姑爷。

虽然这位姑爷脾气很好的样子,可不知怎么的,郑轩总觉得有点怕他,于是紧张地站起来:“姑爷好,刚跟二少爷小小喝了点,我们这就回去。”

黄少天皱起眉:“你怎么来了?”

喻文州淡淡道:“奶奶猜你们好久没见会喝多,让我来接你。”

黄少天在胳膊上蹭了蹭脸:“为什么让你来啊,司机呢?哦对,今天司机让我爹叫去火车站接客户了。”他还真没醉,什么都记得。

郑轩拉了拉他:“走吧少爷。”

黄少天扶着桌子站起来,刚走了一步就感觉到喻文州靠了过来,两只手都撑着他。

“我可以走,喝酒又不是喝残,我们才喝了多少点儿啊,我看看,一斤都不到。喻文州不知道我酒量就算了,郑轩你紧张什么!”黄少天边下楼边说,结果话说早了,走到楼梯最后几格没踩稳,哐当一下滑了下去。

不过他没有跌坐在地上,喻文州从后面拖住了他,又换了个角度揽了揽,搂在怀里,扶了出去。

郑轩面对喻文州莫名压力大得很,不愿意同他和黄少天坐一个车,推脱说自己还有点私事,请姑爷把少爷送回家,迈着也没喝少的凌乱碎步笃笃跑开了。

黄少天钻进车后座,忽然伸出手拉了喻文州一把,把他整个人也一起拽了进去。

这一下出手很是蹊跷,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动机,也许是闹着玩,也许是心里的洪水已经漫过了堤。

喻文州的脸一下子变得很近,眉眼清晰,嘴唇微启,表情依然平静。他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低声问:“少天,怎么了?”

黄少天吸吸鼻子想,他声音真好听。

他自小跟父亲去过不计其数的酒宴场合,见过许多衣冠楚楚的达官显贵其实酒品并不好,有人喝多了酒还会抱着不认识的人哭嚎猛亲。

喻文州不了解黄少天的酒品,即使他借酒发疯真的亲了喻文州,哪怕就是抱抱他,第二天装失忆,日子也能自然如常地过下去。

然而黄少天轻轻放开了手,耸了耸胳膊说:“出来觉得有点冷。”

喻文州把外套脱下来,给他盖在身上掖紧,坐在一旁看了他一小会儿,起身去前座发车。

汽车在闹市缓缓移动,黄少天把脸静静贴在喻文州的大衣上,看着窗外灯红酒绿的世界。

他没有后悔方才任性之后的迅速冷静,他的感情不是逢场作戏,也不能够半真半假。

因为那确实是真心的。


TBC.


请几天假,节后更新。

评论(144)
热度(2514)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赤岸

©赤岸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