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啼笑皆非(八)
黄少天当然不能给家里看黄少芸的信,且不说他爹看了会爆炸奶奶看了会厥倒,至少他不能就这么把他姐卖了。
他捡了捡重点,编了个前因后果,说自己有个哥们,认识了他姐的朋友的表哥的同学,辗转打听到黄少芸去了天津,平安无恙,就是暂时不打算回来。
黄少天留了个心眼,没说姐姐在上海。
果不其然,黄老爷听了他的话马上动用关系找到天津商会的朋友,请人帮忙全城搜索女儿。
黄少天看老爹一阵大动作就满头汗。而他原本又不是能装傻的性格,一肚子话不能说,憋得胃胀气,饭都不想吃。
仿佛一下子他心里忽然多出许多的事来,逼着他一夜成熟,不得不从更复杂的角度看待全局。
喻文州来黄家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但却不能够一辈子这个样子。黄少天想不出他继续在这家里待着,等到事情终将暴露,黄家能给喻家一个怎样的交代。
他几乎想去跟喻文州说:我姐不会回家的,你等在我家也没用,该干嘛干嘛去吧。
然而也只能想想,这话说不出口,也不该由他说,说了喻文州也未必会听。
有几次夜已经很深,黄少天饿了溜下楼找吃的,听见父亲和喻文州两人在书房窸窸窣窣说话。不算故意地听了两声,多是同公司与制造厂有关系。
尽管喻文州还没有正式接手,黄老爷已经开始把婚前曾协议过的部分项目与他有所安排。
毕竟不可能所有事都等到黄少芸回来才交给喻文州,就算喻文州不说什么,花都那边也不会同意。
而越是这样,喻文州和黄家的关系越分不开了。
比家里这摊破事更难办的是,黄少天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想。
黄少芸寄了家信,理论上讲是比之前杳无音讯的情况来得让人欣慰。
而黄少天回信给她也没期待真能把姐姐劝回来,更多的是为了心里的平静。
但他姐回复的这一句话直接把他轰成了八片,原本就恼乱的心绪往回拼都接不起来。
说的是什么鬼话!
黄少天倒在地板上哀鸣,黄老太太听了头疼,遣了女佣上来跟他讲:“少爷,老夫人……让您不要喊。”
“哦。”黄少天往地上一滚,耳朵耷了下去。“不叫了不叫了,这辈子都不出声了!”
而这晚喻文州不在,鬼知道上哪儿去了,他在羊城也没朋友,头一次晚上没回来吃饭。
总不会是跟女学生约会?喻文州那个死要脸的性格,难道会用黄家女婿的身份去跟人赴约吗?想想也觉得不可能。
黄少天自暴自弃地承认自己已经在瞎想。反正呆在家里也静不了气,父亲照例还没回家,他跟奶奶打了个招呼说去朋友家取个东西,其实是想出去浪一圈散心。
黄老太太一般不太管他外出,只问他要不要派车。
黄少天摆摆手说不用了,很快就回来。
过了晚上八点,羊城的天色已黑,居民区人声安静,偶尔传出犬吠,远处闹市区还灯火通明,站在街这头望去像是一片海市。
虽然黄少天贪玩,可这个点了,也没有那么多地方可去,想来想去他踩着步子去了桌球厅。
桌球厅的老板是他认识多年的朋友,叼着根烟抱着球杆在桌球台边跟人聊天,整个球厅烟熏雾缭仿佛失火。
老板见黄少天进来一反常态地话少,和周围人打了个招呼,就闷头一杆杆撞着球,笑道:“黄少爷今天这是在外面被人惹了来发气的?”
黄少天把球杆竖在台面,对左右道:“发什么气!来开局开局开局,我让你们三杆,输了我请客。”
他打桌球技术非常好,让个三杆五杆基本不可能输,一晚上打到球厅里的人都没了脾气。
赢球赚回了不错的心情,等到收杆回家,已经过了十一点。
本来算是个舒坦的晚上,可惜在进大门的时候,又碰到了刚回家的喻文州。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话了。
“你去哪里了?”
黄少天被噎了一下,他问喻文州理所当然,他是屋主,喻文州问他就有点奇怪了。
夜深人静的,喻文州凑到离他很近的位置轻声道:“少天,你抽烟了?”
黄少天皱了皱眉:“公共场合那么多人抽烟,我还能都避得开吗?再说了,你干嘛要管我?”
喻文州哪有什么立场管他,他心里想到于是脱口而出,说出后胸口却拦不住地一阵软麻。
对方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却看得出这句话似乎让他产生了些许情绪上的波动。
喻文州眉头动了动:“少天认为我不能管是么?”
黄少天自诩伶牙俐齿,无论跟谁杠上也能占到上风,可真是怕了喻文州。他有办法把所有的问题重心都抛在你身上,然后把天聊死。
说能也不是,不能也不是,一面墙挡在跟前没路了。黄少天心里呸了一声,烦得虎牙露出来转移方向:“你……还没说你去哪儿了!”
喻文州神色温和了下来:“下午花都来人了几个人,他们还都不知道……又都是下人,所以我不便往黄宅带,晚上同他们吃了饭,是晚了些。”
他说的都在理,黄少天上下来回地打量着他,然后瞧见了他身后背着个方型的物件。
“你背的是什么东西?”他问。
喻文州垂下眼睛:“是我在家里用的画板,他们顺路捎过来的。”
黄少天又想说什么,还没张嘴,就听房门Mr.宋在前面喊:“少爷,姑爷,请问你们二位要不要进门?有事回屋里讲吧。”
暗色中,黄少天脸皮一红,三两步走进了屋。老太太已经睡了,他脱了鞋轻手轻脚地上楼,关上门把自己埋在枕头里,耳朵烫极了。
过了好一会儿,听见了浴室传来的水声。
早起是个周末,义塾不开课,黄少天赖床起晚了。
他在餐桌上没见到喻文州,装作好像里里外外散步似的,叼着面包片满屋子找他。
最后发现喻文州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房里,架着个画板在画画。
昨夜这人说他家下人给他送了画板,黄少天左耳进右耳出,没想到还是真的。
画板上的一幅画已经几乎完成了,黑白速写,描绘的是黄宅的后山。
水杉林下有木香和青草,一匹白马亭亭站在光中。笔墨简单,却十分传神。
“画的是冰雨么?”黄少天咬了口面包含含糊糊地问。
喻文州没说话,用笔在马背上轻轻点了三点。
“蛮不错的嘛,你还会画画。”黄少天嘻嘻笑了两声,又见画面右下角挂着两个字。
——术年。
“‘术年’是什么意思?”黄少天又问。
“是我的表字,也就写字画画用一用。”喻文州还在动笔,没有回头。
黄少天小心翼翼地在嘴里默念了一遍,忽然心跳得有点快,面包都咽不下去了。
就在下一刻,他眼睁睁地看着喻文州在马背上三两笔勾出了一个人像。
站在喻文州身后,黄少天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像是飘在了空气里,瞎子也看得出他画的是自己。
喻文州稍稍歪了歪头,左修两笔,右添两墨,最后叹了口气,在画纸上方一笔一划写下了三个字。
“致仲卿。”
写完字,他放下了笔,转过身静静地看着黄少天。
黄少天心里那颗悬了不知多久的气球终于砰——地一声炸开了,炸得他头昏眼花手足失措却无法用字句形容,好像动动腿就会摔倒在地上,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喻文州的身影在他眼睛里变得模糊又清楚,遥远又迫近,冷淡又热烈,寒凉又温暖。
揣着心里漫天飞舞的碎片,黄少天终于不得不承认。
他恋爱了。
TBC.